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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0章 燃为灰烬

    帝长渊平视着眼前那张清俊华贵的面容,苦苦一笑。


    “九殿下真如圣人,神明。


    可神明往往是不食人间烟火、不知人间炼狱到底何等折磨之人。


    神明往往站在道德制高点,自诩权利高贵,便掌舵决策了他人这一生!”


    帝长渊只觉可笑:“九殿下口口声声说会护我,疼我,让我放下,可你的疼惜到底是什么?


    我生来就在那偏僻冰冷的宫殿,连裹身之布皆是粗糙的帷幔。


    我整整19年,受的全是非人之虐待。


    九殿下你可有曾亲自体会?”


    “你要我放下,你让我青灯古佛一生。


    那我这些年来所受的苦全都白受了?


    你为我复仇?我连自己的仇人也杀不了,我心积仇怨,如何青灯古佛?”


    帝长渊越说越觉得世事可笑至极。


    “九殿下倒是随时都能放下,随时都能青灯古佛一生呢。


    因为你自小环境优越,你已尝遍这世间一切尊荣,你还有何放不下!”


    真正得到之人,往往轻而易举可以言放下。


    往往是从未得到之人,一直在拼命地去追逐着、贪恋着、奢求着,甚至穷尽了一生!


    “我在宫中19年,被人当做奴隶。


    往后余生,又去妃陵扫陵一生?


    九殿下,在你们这等生来华贵之人看来,我就注定只能如此窝囊、如此不堪地度过一生吗!”


    “我帝长渊的命,就应当一辈子这么黯无光芒、受人摆布、奴隶一生吗!”


    字字句句,近乎来自灵魂的抨击、质问。


    “所以、”


    帝台隐直视着帝长渊那双眼睛:


    “十一殿下放不下的从来不是仇恨,而是权利!”


    “是又如何?”


    帝长渊迎上他的目光,再无丝毫闪躲:


    “九殿下此次也当明白了,任何人的许诺无用、善意无意,只有权利才可护自己一生!


    在我多次被帝骁战欺辱、你与明妃并不在时,我便明白,只有自己的权利才可真正保护自己!永远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任何外人身上!”


    “你可当我疯魔,当我为恶,但从我出生那一刻起,就已注定我不可能放下!”


    这种感受,对权利的向往,想对自我人生的掌控,帝台隐怎会懂!


    无人会懂!


    帝长渊眼中已只剩冰冷。


    “既然九殿下心意已决,自此,任由九殿下、任由周家奋马而来。”


    他帝长渊的敌人早已多不胜数,再多一个又何妨!


    “若九殿下能拿下长渊的命,长渊自当认命!”


    扬出话后,他将那锦帕塞进帝台隐手中,转身就走向那瓢泼大雨。


    “轰隆!”


    一道狰狞的闪电撕破天幕,漆黑的天宛若裂成两半。


    帝长渊周身顿时被大雨笼罩。


    帝台隐执伞而立,双目中早已攀爬上红血丝。


    所以……帝长渊口口声声的自责、愧疚,其实不过如此。


    连基本的认罪、守陵也无法做到!


    这、才是帝长渊的真面目!


    他盯着那抹背影:“帝长渊,若今日一别,鱼沉雁杳,恩断义绝,往后再无手下留情!”


    上次晋城、津门之事,他全没要任何人之命。


    甚至让他们顺利逃走,没往上报任何证物。


    皇子私下为商,尤其是伪装虚弱的皇子为商,那些证物足以令帝长渊身陷囹圄!


    帝长渊脚步微微一顿,却也只是冷笑。


    “九殿下,长渊早已习惯了。


    不过是这世间、再多一个敌人而已!”


    他已用尽他所有的诚意。


    只可惜,天上云与地中泥,本就不会相合。


    帝长渊就在那大雨之中,决绝地大步走了出去,彻底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。


    帝台隐握着血书锦帕的手僵了又僵。


    他那如玉的、曾经写字执棋的手,早已是鲜血遍布。


    大雨“唰唰唰”地拍打着油纸伞。


    即便站在伞下,他全身也早已湿透。


    这一夜的雨,风横雨狂,滂沱如倾。


    云惊凰一直站在屋檐之下,未曾插手。


    任由帝台隐在雨夜中站立许久,她才开口道:


    “九殿下觉得他可怜吗?”


    “又当真觉得他手拿血书,是诚意而来?”


    “兴许是,恐怕连他自己也骗过了他自己。”


    “但他之前能为一己利益陷害明妃,明日就会陷害安宁、乃至陷害你!”


    “人往往在许诺的时候是真的,在翻脸的时候也是真的!”


    云惊凰点醒他:


    “更何况帝长渊从来就不是个善类!


    此次对明妃出手,栽赃明妃,有谁逼迫过他?


    想要活命,为何不污蔑于其他人,非污蔑于你们一族?”


    “说到底,一切不过只因他心中嫉妒!”


    “这样心怀狭隘又权势之人、将来当真能自刎于你之前?”


    帝台隐身影更是微微一颤。


    是啊。


    连如今的认罪守陵都做不到,更何况是自刎!


    他从不曾真正认识帝长渊……


    “这十四年来……我竟从未了解过他。”


    真以为帝长渊懦弱、柔弱可欺,需要人保护。


    可如今看来,帝长渊早已胸怀沟壑、运筹帷幄,被宫中权利与尊荣蒙蔽了双眼!


    一个一心为王为帝之人,又怎会真的在事成之后、就自刎于他跟前?


    这血书,不过也是帝长渊的算计!


    帝长渊看准的是他的心软,要的也是他现在的心软。


    只要他现在不与帝长渊为敌,帝长渊有的是时间慢慢运筹。


    在尔后漫长的时间,要么动摇他的决心,让血书作废。


    要么、便是杀了他!


    帝台隐也看得明明白白,方才不过是感慨,不过是如帝长渊一般,对那份感情最后的缅怀。


    他闭了闭眼。


    再次睁眼时,眼中也只有雨夜一般的寒冷。


    转身进屋,将那张锦帕放在烛光之上。


    浸湿的锦帕很难着火,冒出无数烟雾。


    烟雾升腾缠绕,像是在挣扎、反抗。


    可最终,还是渐渐燃烧起来,燃为灰烬。


    帝台隐眼睁睁看着亲手所织锦帕化为灰烬,才将其丢入盆中,转而看向门外的女子。


    “今夜多谢惊鸿神督特地前来。”


    若没有她,兴许在帝长渊的演技之下,他即便不动摇,也会心软无数,迷雾其中。


    他道:“惊鸿神督尽可放心,我会筹谋一番。”


    “如何筹谋呢?”云惊凰反问。


    不是她不相信帝台隐,而是帝长渊做事实在太过干净。


    指望三司查明那日的事情,还明妃公道,再拉帝长渊下马,几乎没有可能。


    而真出手杀了帝长渊,帝台隐是否又真下得去手?


    帝台隐目光落向旁边的桌子。


    那桌上盛放了近日周家、以及许多人来看望时送的一堆物事。


    他眸色渐渐冷冽:“他越想要的东西、只会离他越远!”


    帝骁战不配为东秦天子。


    帝长渊,亦不配!


    为母妃守陵、忏悔,本就应该是帝长渊应该做之事。


    既然他给了他主动的机会,他不要。


    那这世间也多的是被动认罪之犯!


    看清帝长渊的真面目后,他不会再有任何心软、心痛!


    帝台隐对踏月道:“惊鸿神督回去休息即可,且待明日消息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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