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着李北风缓缓的出声，昭帝脸上的神色也逐渐浓重起来。


    他静静盯着眼前李北风的模样，俊朗少年！


    他的气质，他的模样，都格外熟悉，熟悉到昭帝某一刻有些恍忽。


    「果然是你！」


    昭帝沉声开口。


    从李北风的脸上，他看到了昔日那位北齐皇帝的英姿。


    怪不得他的眼神会如此熟悉……他的眼神，跟当年那位北齐皇后如此相似！


    「很意外？！」


    李北风看着他，问道。


    「有点！」


    昭帝缓缓开口，眼神略复杂。他怎么也想不到，眼前的这位年轻人，竟然会是北齐的遗孤。


    北齐太子？！


    他大昭最大的敌人！


    然而眼下，他却被自己最大的敌人所救！


    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！


    「朕当年便知晓你的存在，朕下令对北齐皇室屠杀殆尽。没想到，依旧还是留下了你这个漏网之鱼！」昭帝沉声道。


    当年为了防止北齐死灰复燃，整个北齐皇室无一幸免。


    但谁料，李北风还是活下来了！


    「是啊，或许这大概就是命运吧！」


    李北风也有些感慨：「老天不让我死，让我活下来……当然这大概也是你大昭的命运吧？」


    昭帝沉默！


    命么？


    这一切，难道当真都是命？


    「北齐已经亡国十几年了，如今已不复存在！」


    昭帝沉默了许久，又缓缓开口：「也不该存在了！」


    李北风嗤笑：「北齐该不该存在，似乎不是你说了算？难道你当年亡我北齐，也是正义之师不成？」


    昭帝沉声道：「当年你北齐坐落在大昭北边，对我大昭边境虎视眈眈，朕自然不能坐视不理！」


    「所以，这就是你亡我北齐的原因？」


    「朕是给了你们北齐一个机会！」


    昭帝冷声道：「你们北齐并入我大昭，此乃大势所趋！」


    「大势所趋？」


    李北风似笑非笑：「何为大势所趋？为了你的一己私欲，令天下无数百姓流离失所，便是你的大势所趋？」


    「为了你的利益，致使我北齐数十万子民无家可归，这也是你的大势所趋么？」


    昭帝冷声道：「成王败寇，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！」


    「而如今我北齐卷土重来，是不是也算是大势所趋？」


    昭帝沉默了！


    如今北州已乱，北齐复国已是既定事实，他无力改变。


    李北风拉了张椅子坐下，神色略微有些慵懒：「你阻止不了，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。现在的你已经不是大昭的皇帝，别忘记，是我救了你！」


    他的话像是提醒了昭帝，他复杂的盯着李北风，许久之后才道：「朕有些后悔，当年没有将你们彻底铲除！」


    「不，你已经做了，只是你没做到罢了！」


    李北风面无表情：「当年夕阳城毁于一旦，你们大昭杀了多少人，造了多少孽？这一笔笔的血债，北齐子民都还记得！」


    昭帝沉默。


    「所以说，大昭到了如今这一步田地，全是你一手造成的。」


    李北风轻轻摇头：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，都是你！」


    昭帝冷声道：「朕开疆扩土，统一大昭，朕所做的丰功伟绩比肩太祖。这大昭落到如今田地，又与朕有何干系？」


    「丰功伟绩？」


    李北风嗤笑，脸上多了几分讽刺的笑容：「


    听说了，你将吞并北齐当成了你的功绩，当成你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情。但，你确定你做的对吗？」


    昭帝盯着李北风，没说话。


    「北州被你大昭吞并的这十八年，北州的百姓可有一天好日子？你身为大昭的天子，你有关心过北州子民的生活吗？」


    「你没有！」


    李北风看着他，冷笑一声：「去年冬天大雪，北州冻死多少人你清楚吗？多少百姓流离失所，多少人冻死街头你有真正在意过吗？这就是你所谓的功绩？用无辜百姓的性命来堆砌你的人生履历，再由史官将你吹成千古一帝？」


    「恐怕，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。至于那些你眼中的刁民，他们的死活与你无关。更何况，他们严格意义上并不算你的子民？！」


    面对着李北风那灼灼的眼神，昭帝彻底沉默了！


    一句话都没有再说。


    「所以，你大可不必跟我说你有多么伟大，多么正义。我不想听，也听不进去。更何况，你现在已经不是大昭天子！」


    李北风静静的望着昭帝，冷笑道：「倘若不是留着你还有用，我不会救你！」


    沉默！


    许久的沉默！


    李北风的这一番话，像是彻底震住了昭帝，他注视着李北风，深邃的眼眸也在这一刻陷入了沉默之中。


    眼前的年轻人，气质和手段都出乎了他的预料。


    这便是当年北齐遗孤，北齐太子？！


    北齐如今的领袖，也是他大昭的敌人？


    如此强大的敌人，让昭帝心头不安！


    直到许久之后，他才重新抬头盯着李北风：「朕知道你的目的，你留着朕，是想要对付朕的那个逆子吧？」


    「没错！」


    李北风很干脆的承认。


    「朕可以跟你合作！」


    昭帝深邃的眼眸盯着李北风。


    「合作？」


    李北风瞥了他一眼：「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合作？」


    昭帝略沉默，道：「以你的能力，即便朕在你手中，想要对付赵敬也很难。但有朕的帮忙，便不是没有机会！」


    李北风没说话，只是玩味的看着眼前的昭帝。


    他是将自己当傻子吗？


    如今昭帝落在他手中，他留着昭帝的性命，何须要跟他合作？


    昭帝平静的望着李北风，沉声道：「如今大昭在朕的那逆子手中败落到如此地步，及及可危，朕的那位皇弟对京师皇位虎视眈眈。倘若大昭的皇位落入他手中，届时你北齐想要复国，恐怕也没那么容易！」


    「无论是逆子还是赵启，他们都不是我大昭最合适的继承人。一旦天下初定，他们与你北齐之间绝无任何和平的可能。你北齐，能挡得住吗？」


    李北风目光清冷。


    他自然知道这件事情。


    无论是赵敬还是赵启，对北齐都恨之入骨，他们断然不可能容忍北齐的存在。


    准确来说，无论是大昭的任何统治者，他们都决不允许北齐复国。


    在大昭子民眼里，北州已经是大昭的领土。一旦北齐复国，北州被割让，民愤之际，任何统治者都扛不住民间舆论。


    因此，别看如今李北风跟赵敬之间合作愉快。一旦大昭内乱结束，大昭朝廷抽空来，第一个对付的就是北齐。


    此问题无解！


    李北风自然也清楚这一点，因此，他这次来大昭京师的最终目的，便是想要让大昭的内乱延续下去。


    越久越好！


    最好是……分裂大昭！


    「那你觉得，我应该怎么做？」


    李北风瞥了他一眼，反问。


    昭帝望着李北风，目光逐渐平静，他道：「朕的大昭与你北齐之间，其实并无深仇大恨。哪怕十八年前，大昭亡了你北齐的天下。但这十几年来，朕一直都在努力让北齐子民融入我大昭来。通婚，迁移人口，统一文字货币……」


    「如今，北州之地已遍布我大昭子民，我大昭境内，也遍布你北齐子民。两国之间，其实早已互通有无，成了一家人……」


    李北风没说话，只是眼眸中略带一丝冷笑。


    昭帝说的倒是没错，十八年来，大昭子民跟北齐子民的确互通有无，在通婚和人口迁移之下，已经逐渐融合。


    但问题是，时间太短了！


    倘若如此下去过个一百来年……哪怕是五十年，两代人的岁月，或许足够将国恨逐渐消除。


    但十八年太短，断然不可能！


    大昭和北齐成为一家人？


    未免有些天方夜谭！


    「既然如今我大昭大势已去，你和朕为何不能坐下来，谈一谈合作之事？！」


    昭帝平静的望着李北风。


    「你觉得可能吗？」


    李北风澹澹道。


    「为何不能？」


    李北风冷声道：「你大昭屠戮我北齐皇室多少子民？这血海深仇，我北齐子民与你大昭不共戴天！」


    「天底下没有永恒的敌人，只有永恒的利益！」


    昭帝轻叹一口气：「眼下你北齐若是当真想要复国，想要站稳脚跟，你觉得，绕的过大昭？」


    「还是说？你北齐已有自信能与大昭匹敌？」


    李北风沉默不语，冷冷的盯着眼前的昭帝。


    「你到底想说什么？」


    他当然很清楚，北齐即便如今羽翼逐渐丰满，但想要跟大昭抗衡，几乎不可能。


    即便如今大昭陷入内乱之中，但毕竟作为一个大一统国家，实力底蕴不容小觑。


    北齐想要抗衡大昭，完全是在痴人说梦。


    眼下，北齐能迅速崛起，最需要感谢的人恐怕还是赵启！


    「这大昭的江山，朕打算交给盈儿！」


    昭帝平静开口。


    李北风心头一震，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他：「什么意思？」


    「盈儿是最适合统领大昭之人，除去女儿之身外，她是朕最钟意的继承人！但如今，这一切都不重要了……」


    昭帝平静的望着李北风：「朕要扶持她上位！」


    听到这个消息，李北风心头一颤，依旧有些不敢置信。


    赵盈上位？


    她继承大昭皇位？


    大昭女皇？！


    倘若换成别人，这个消息或许有些惊世骇俗，但李北风只是短暂惊后，很快镇定下来。


    他盯着昭帝，道：「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？」


    他大昭的皇权更迭，跟他北齐太子有什么关联？


    昭帝为何跟他提起此事？！


    「盈儿最适合，也是唯一能统领大昭之人。她跟赵敬和赵启都不一样，只有她上位，才能与你北齐和平共处！」


    昭帝停顿片刻，道：「或许，能让我们两国之间放下恩怨，化干戈为玉帛！」


    他静静看着李北风，从刚才盈儿的反应来看，昭帝敏锐察觉到了盈儿与李北风之间的关系不一般。


    既然他是北齐太子，盈儿为何与他熟识？


    为何他又能将盈儿喊来？


    昭帝心头已然有了某种猜测！


    李北风只是冷笑：「你觉得我信吗？」


    化解两国恩怨？


    说的很好听，两国之间的血海深仇如何化解？


    「联姻！」


    昭帝望着李北风，缓缓开口：「朕，可以将盈儿许配为你！」


    这一刻，原本满脸冷笑的李北风，瞬间愕然。


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傍晚的冷风吹拂在深宫之内。


    入秋的大昭皇宫，徒增了几分凄凉感。


    或许是前方战事的连连落败，消息传至京中，也传到了宫中。


    无数宫中之人对自己的命运感到不安！


    大昭禁地。


    几个月的时间，禁地内外一片荒凉。


    往日看守在此地的禁军也不见了踪影。


    一袭素白身影出现在禁地外，盛雪长裙随风轻摆，披在背后的青色轻纱轻轻飘荡着。


    柔嫩纤长的双手背后，端重高贵的气质瞬息显露。


    三千青丝以竹簪弄作流云鬓梳散披至身后，一对剪童剑眸清澈如水，眸中似有星辰闪烁，未施粉黛，素面朝天，却仍是仙姿绝颜。


    她轻柔的脚步踩踏在落叶之上，发出沙沙的声响。


    不多时，她停在院中，冷眸看向房间内。


    那布满灰尘的门上微微紧闭，像是许久没有人来过。


    但她却能感觉到，一墙之隔内，有鼻息动静。


    她轻柔抬手，拂袖斜挥。


    刹那间，一股凌厉的风从衣袖中而出。


    「砰！」


    那紧闭的房门，瞬间四分五裂。


    蒙蒙灰尘弥漫空气中，朦胧间可见一道枯瘦的身影正盘腿坐在蒲团上。


    骨瘦如柴，浑身上下像是没有几分肉般，低着头，枯白的头发凌乱，像是几年没有打理过般。


    剧烈的声响，似乎惊扰到了蒲团上的老人。


    他略微有了一丝动静，缓缓抬起了头。


    枯白毛发之下，是一张苍老的脸，眼眶深凹，仿佛两颗黑洞，看上去令人触目惊心。


    「又是你！」


    沙哑的声音，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般，没了一丝气力。


    「你来做什么？！」


    门外，白衣女子语气清冷：「来要一个答桉！」


    沉默！


    老人开口：「你还没找到答桉？」


    她默然不语。


    许久之后，她冷声道：「如今我大昭大厦将倾，危机重重，你身为我大昭守护人，却深居此地何由？！」


    「大昭的死活，与老夫何干？」


    「为什么？」


    老人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。


    她的声音格外冰冷：「你是赵敬的人？！」


    老人摇摇头：「老夫不属于任何人！」


    「我会杀了他的！」


    她眼眸冰冷，杀气盎然。


    老人还是没说什么，只是在沉默许久之后，瞧了她一眼，神色中似乎多了一丝诧异。


    「你的实力，比上次见面似乎要精进了不少。想必，你离那一步也不远了吧？」


    不过，很快他又摇了摇头。


    「实力不错，但你如今依旧不是老夫的对手！」


    「……」